咖卜哩的猪窝

咖卜哩的猪窝

8/ 困兽 游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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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9-13

李怀今带来的那张纸条,像一滴投入死水里的墨,虽然激起了波澜,却很快被无边无际的黑暗所吞噬。

陈东拿着“XT-7”这个代号以及钢材的精确重量和密度,再次潜入城市的暗巷。然而他很快就绝望地发现,李怀今世界里的“知识”,在这里是毫无用处的屠龙之术。他面对的是一个更原始、更粗暴的逻辑。

“什么XT-7?我只认钱。”游戏厅里的小五吐出一口烟,不耐烦地弹了弹烟灰,“你要打听东西,就告诉我那玩意儿黑市上值多少,长啥样。你跟我扯什么合金代号,我当你是警察派来的卧底呢?”

三吨重的钢材,需要大型卡车和专业的切割工具。但凡有过这样的大宗交易,不可能毫无风声。可陈东问遍了所有可能的关系,得到的答案都是“不知道”。那批钢材,连同作案的“内鬼”,就像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样。

线索,就这么断了。

与此同时,现实的绞索正在一点点勒紧陈东一家的脖子。

“嫌疑犯家属”的标签,像一个无形的文身被刻在了他们每个人的脸上。筒子楼里,邻居们见了他们就绕道走,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戒备。母亲赖以为生的糊纸盒的零工也被工头以“活儿干完了”为借口,不再给她。父亲的酒喝得更凶了,白天醉,晚上也醉,嘴里翻来覆去地咒骂着,从厂领导骂到李振宏,最后骂自己是个没用的废物。

整个家,就像一艘正在缓慢下沉的、密不透风的船,充满了绝望的、令人窒息的霉味。

陈东变得越来越沉默,也越来越暴躁。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找不到出口,只能徒劳地冲撞着冰冷的铁栏,磨损着自己的爪牙。一天晚上,他在一个台球厅堵住了一个前几天对他出言不逊的混混,将对方揍得鼻青脸肿,自己脸上也挂了彩。他没有丝毫胜利的快感,只有无尽的空虚。暴力,无法为他父亲洗刷冤屈。

李怀今察觉到了陈东的变化。他眼中的光正在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危险的、自毁般的情绪。他很想帮忙,却发现自己同样无能为力。他生活在一个靠规则和逻辑运转的世界里,而陈东面临的是规则之外的、赤裸裸的恶意。

在一个寒风刺骨的傍晚,他们在平台上再次见面。陈东的脸上添了新伤,他一言不发地抽着烟,周身都散发着一股“别惹我”的戾气。

李怀今看着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难受。他迟疑了很久,还是开口说道:“要不……我们写一封匿名信给厂纪委吧?把我们的怀疑和线索都写上去。就算不能直接找到证据,至少能给他们提个醒,让他们知道调查方向错了。”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符合他世界观的解决办法——诉诸于体制,相信程序正义。

然而这句话却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陈东积压已久的火药桶。

陈东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李怀今,那眼神像要吃人。“匿名信?”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随即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李怀今,你是不是书读傻了?”

李怀今愣住了:“我……”

“你以为这是你们学校写作文,讲道理就有用?”陈东站了起来,逼近一步,一股混着烟草味的寒气扑面而来,“纪委?保卫科?他们都是一伙的!他们要的不是真相,是一个能让他们交差、能堵住悠悠众口的替罪羊!我爸就是那个最完美的替罪羊!你还指望他们帮我们?”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充满了血淋淋的现实感。

李怀今被他问得哑口无言,脸上有些发白。他感到了委屈,他冒着被父亲发现的风险,偷拿资料,想尽办法,换来的却是这样的质问。

“那我能怎么办!”他也激动起来,“我爸不让我管,我能接触到的只有这些!我不是你,我没有你那些三教九流的朋友,我不懂你们那些野路子!我已经在用我所有的方式帮你了!”

“你的方式?”陈东笑了,那笑容里充满了悲凉和嘲讽,“你的方式,就是坐在你家温暖的书房里,想出这种天真的主意吗?李怀今,你根本就不懂。你不知道我妈被人指着鼻子骂‘小偷家属’是什么滋味,你也不知道我爸一个要强了一辈子的人现在活得像条狗是什么样子!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这不是我的错!”李怀今也吼了回去,“我没法选择我的出身!”

“对,你没法选择。”陈东的眼神一点点冷了下去,他退后一步,重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所以你永远都不会明白。我们的世界根本就不一样。”

这句话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他们之间那道由秘密和温情构筑的桥梁。桥下,是深不见底的、阶级与现实的鸿沟。

争吵戛然而止。剩下的,是比寒风更刺骨的沉默。

最后,陈东掐灭了烟头,声音恢复了平静,一种比争吵更伤人的平静:“你走吧。这事你别管了,你管不了。这是我自己的事。”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下了那个曾给予他们无数慰藉的平台。

李怀今独自站在高处,看着陈东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他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挫败感将他淹没。他第一次发现,他和陈东之间,隔着一片比这寒冬更难逾越的荒原。他们曾经以为靠着彼此的体温就能走过去,却原来,只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