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卜哩的猪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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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暗巷 寻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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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9-13

李怀今那句“我相信你”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陈东心中那道因羞辱和愤怒而紧锁的闸门。坚硬的冰层裂开,露出了下面奔涌的、不甘的暗流。

“光信没用,”陈东的声音依旧沙哑,但里面的绝望已经褪去,被一种更为坚硬的东西所取代,“他们已经认定是我爸了。厂保卫科那帮人只想快点了结这事,交个差。他们不会认真查的。”

“那怎么办?”李怀今问。

“我自己查。”陈东盯着远处工厂沉默的轮廓,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总会留下痕迹的。那么大一批东西,不可能凭空消失。”

那一刻,李怀今在陈东身上看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决绝的冷静。这不是街头斗殴时的凶狠,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为了守护最重要东西而燃起的沉静的斗志。

从那天起,陈东就像一个幽灵,消失在了家属院的视野里。他不再无所事事地闲逛,而是开始了独属于他自己的一场孤独的调查。他的战场,是这座城市里那些阳光照不进的潮湿角落。

他去了火车站旁边自发形成的劳务市场。无数像他父亲一样被时代抛弃的中年男人,像待售的牲口一样蹲在路边,麻木地举着“瓦工”“力工”的牌子。陈东混在人群里,听他们抱怨、打探。他想知道,案发前后,有没有人接到过什么奇怪的、报酬异常丰厚的夜间搬运活儿。

他去了龙蛇混杂的电子游戏厅。呛人的烟雾和震耳欲聋的街机声响是这里的保护色。他花几块钱买了游戏币,装作打游戏的样子,耳朵却在捕捉着所有可疑的对话。这里是销赃和地下交易的集散地,任何一笔不寻常的财富,都可能在这里露出马脚。

他还去了那些昏暗的台球厅。他曾在这里混迹过,认识一些人。他请一个叫“小五”的、消息灵通的混混喝酒,旁敲侧击地询问最近道上有没有什么“大买卖”,有没有谁突然阔绰了起来。

然而,调查的难度远超想象。这是一个封闭而警惕的灰色世界,没有人会轻易相信一个半大的小子。他得到的,大多是敷衍的回答和怀疑的目光。几天下来他精疲力尽,却一无所获。那批特殊的合金钢,就像融化的雪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陈东一头扎进城市暗巷的同时,李怀今也在用自己的方式试图撬开真相的一角。他的突破口是他的父亲,李振宏。

书房里,李振宏正对着一张巨大的钢材成分表唉声叹气。李怀今端了杯热茶进去,状似无意地问道:“爸,那批钢材,是不是很重?要偷走应该不容易吧?”

李振宏看了他一眼,没有多想,回答道:“当然不容易。总重大概三吨,切割开也至少要一辆五吨的卡车才能一次运走。而且那几天厂区后门正在维修,只有正门能走大车。晚上车辆进出都要登记,保卫科那边查了,登记册上没有任何异常。”

“那有没有可能,车是厂里的?”李怀今追问。

这句话让李振宏警觉起来。他放下手里的文件,严肃地看着儿子:“怀今,你问这么清楚干什么?”

“我……我就是好奇。”李怀今有些心虚。

“好奇?”李振宏的脸色沉了下来,声音也严厉起来,“我告诉你,这件事你少打听,更不许掺和!现在厂里乱成一锅粥,领导们压力都很大。保卫科把陈家的那小子当成重点嫌疑人,就是想尽快找个替罪羊平息这件事!”

“可那不是陈叔叔干的!”李怀今忍不住辩驳。

“是不是他干的重要吗?”李振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李怀今从未见过的焦躁和恐惧,“重要的是,别人都希望是他干的!你懂不懂!陈家现在就是一个漩涡,谁靠近谁倒霉!你给我离那个陈东远一点,听见没有!”

这是李振宏第一次如此明确地禁止他与陈东来往。这不再是阶级差异带来的隔阂,而是一道父亲出于保护而设下的严厉禁令。

书房里的空气一瞬间变得冰冷而紧张。李怀今看着父亲布满血丝的双眼,第一次感受到了成人世界的残酷与无奈。他知道父亲是为了他好,但在他的内心里,陈东那孤单而倔强的背影却比父亲的禁令更加清晰。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退出了书房。

那天深夜,李怀今却没有睡觉。他等父母都睡熟后悄悄溜进书房。他从父亲凌乱的办公桌上找到了一份关于失窃钢材的技术说明文件。他没有全拿走,而是用笔飞快地抄下了几个关键数据:钢材的精确尺寸、密度、单块重量,以及一个特殊的合金代号“XT-7”。

第二天黄昏,在他们的老地方,那个废弃的平台上,李怀今将抄下来的纸条递给了陈东。

陈东看着纸条上那串整洁而有力的字迹,又抬头看了看李怀今。北风吹乱了李怀今的头发,他的脸颊被冻得通红,眼神却异常坚定。

“我爸不让我管这件事,”李怀今轻声说,“但是,我们是一起的。”

陈东沉默地接过那张纸条,紧紧地攥在了手心。纸张很薄,却仿佛有千钧之重。那是他在这片寒潮中,得到的最有力的支援。

父亲的禁令,世界的恶意,都成了遥远的背景。在这一刻,他们是并肩作战的同盟。一场由两个少年发起的、对抗整个世界的秘密战争,在这座废墟之上,正式打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