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卜哩的猪窝

咖卜哩的猪窝

16/ 刀尖 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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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9-13

陈东成功了。他用三年时间,将自己从一个一无所有的异乡小子变成了批发市场里人人都要敬畏三分的“东哥”。而他成功的标志,不是他手腕上那块价格不菲的手表,也不是他那间装修体面的单身公寓,而是他为父母租下的、在城市另一头那个安静小区里的家。

他终于将父母从那个冰冷、压抑的故乡连根拔起,移植到了这片四季常青的南方土地上。

从此,陈东便开始了一种撕裂般的生活。

在批发市场和那些龙蛇混杂的物流场站里,他是彪哥的左膀右臂。他能不动声色地,在一场剑拔弩张的谈判中,为公司多争取三个点的利润;也能在一个深夜,带着两三个人用最有效的方式,让一个企图“黑”掉他们货物的地头蛇,明白“规矩”二字的写法。他坚硬、冷静,像一把淬了火的刀,刀刃上闪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寒光。

可一旦离开了那个世界,驱车半小时,回到父母住的那个小区,他就会变回另一个人。

这天下午,他刚处理完一桩“货损”纠纷——实际上是本地一个团伙的恶意敲诈,空气中还残留着谈判时剑拔弩张的火药味。他开车回到父母的住处,在楼下停车时,对着后视镜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将所有的戾气和疲惫都收敛起来,然后才提着刚买的水果,上了楼。

门一开,就是母亲熟悉的、炖着东北酸菜的声音。

“回来了?”母亲接过他手里的东西,絮絮叨叨地抱怨,“跟你说了多少次,别总买这些,家里什么都不缺。”

父亲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精神比在老家时好了很多。南方的暖冬,让他的关节炎不再那么疼痛。虽然依旧沉默寡言,但眼神里至少有了一丝安稳。看到陈东,他只是抬了抬眼皮,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陈东走过去,拿起一个苹果,用小刀一圈圈地削出完整的果皮,然后切成小块,放在父亲面前的盘子里。

“下个月,我带你们去海边看看。”他说。

“不去,浪费那钱干啥。”父亲拿起一块苹果,看也不看他。

“就当是去散散心。”

一家人吃着饭,母亲又说起了从前钢厂的旧闻,那些是她和北方老亲戚通电话时听来的。

“……听王姨说,李总工家的那个怀今,今年该毕业了吧?说是好多大报社都抢着要,那孩子,真是出息了,以后是要当大记者的人了。”

陈东夹菜的手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他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平静地“哦”了一声。

“是啊,”母亲感叹道,“多亏了当年李总工没把事情做绝,要是你爸当年……”

“妈,”陈东打断了她,“当年的事,你别再操心。”

母亲看着他,忽然注意到了他手腕上那道还没完全消去的、青紫色的擦伤。“这又是怎么了?跟你说了开车要小心!”

“没事,”陈东轻描淡写地把袖子拉了下来,遮住伤痕,“前两天在仓库搬货,不小心蹭了一下。”

他撒了谎。那不是蹭的,是前天晚上,一个喝醉了的对手挥舞着啤酒瓶砸过来时,他用手臂格挡留下的。

这种谎言早已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他为父母构建了一个温暖、安稳的“家”,而这个家的地基之下,埋藏着无数他不能说出口的危险、交易和暴力。他像一个孤独的守夜人,独自站在黑暗里,守护着一小圈烛火的光明。

吃完晚饭,陪着父母看了一会儿电视,他便起身告辞。

“今晚又不在这儿住了?”母亲问。

“不了,明天一早市场里还有事。”

他走出家门,身后是温暖的灯火和母亲“路上开车小心”的叮嘱。他走进电梯,看着金属门缓缓合上,将那个温暖的世界隔绝在外。电梯里的镜子映出了一个年轻男人的脸,眼神冷硬,表情孤单。

从儿子,变回“东哥”,只需要一部电梯的时间。

他驱车行驶在城市的夜色中。窗外是繁华而疏离的万家灯火。他知道,自己拥有了比从前多得多的东西——金钱、地位、家人的安康。但他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觉得自己像一个一无所有的、孤独的流放者。

而那个即将成为“大记者”的人,是他这条流放之路上,唯一的、也是永远无法抵达的远方。